犟嘴打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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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总公司分管安全生产的沈总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到任时间不长，怎么就遇到如此一根筋的部下。认死理，死叫真，死抬杠，死放炮。讨论个事，抬起杠来，竟让领导下不了台。多次循循善诱的提醒过他，但“瞎子点灯白费蜡”。在沈总看来，这人简直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要不看他资格老，在安全管理方面还有些经验和名气，早就建议让他提前退二线算了。但在主要领导面前几次话到嘴边，又觉得缺点什么，只得作罢。

这个被沈总看作“茅坑石头”的人，是分公司分管安全生产的副总经理老穆。因年龄大资格老，安全管理有一套，再加上他多年的口头禅“安全是老天”，人们都习惯的戏称他为“穆老天”。穆老天在生产一线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提任分管安全的副总经理也已十多年，算得上是个“老安全”了。老穆凭着他对生产一线的透彻了解和对安全管理业务的苦心琢磨，在安全工作上向来表现的自信硬气，有时甚至有些霸道。死叫真的臭脾气，让穆老天工作中常“碰壁”，但穆老天却是一个只认“道理”、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在这个单位，上上下下都知道，安全生产就是天大的事。无论什么工作，一旦与安全生产发生矛盾，都必须让路。穆老天抓违章，常常是准、狠、实，基本上是“铁证如山”。让你对他除了“说话态度”外，几乎无可指责。调查和分析事故时，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吵到什么程度，哪怕拍桌子、摔凳子，也得把事情说清楚，把条规说透彻，把道理说明白。但真到了处理人的环节，穆老天却慎之又慎、细之又细，绝不情绪化。上会前，他一定要单独找当事人谈话，而且大多谈的你口服心服。穆老天常说：在一线干，不容易。该打的板子必须打，但还得帮着治伤。日子长了，大家对穆老天慢慢由开始难以忍受到理解，进而多了几分敬重。这也给穆老天所在单位的安全管理带来了好风气、好业绩。穆老天也因此获得了不少荣誉。

然而，死叫真的臭脾气，不是处处都能被人容忍，还是常给穆老天带来麻烦和压力。这不，穆老天在参加总公司年度安全会议讨论时放的一炮，以及随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又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作为公司系统年度重要专业会议之一的安全工作会议，今年又多了一项部署迎接政府春季安全大检查的任务。为此，总公司召开的安全工作电视电话会议，规格和规模都超过往年。总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全体到会，主会场除总部机关大小领导外，各分公司的一把手和分管领导也全部到主会场参会。分会场一直设到工区车间。沈总作主题报告，总经理作重要讲话。会议还安排了穆老天等几个分公司分管领导作经验介绍。半天的讨论也是惯例，重点讨论总经理的重要讲话和沈总的报告，同时听取大家的意见建议。巧就巧在沈总这次又分到穆老天所在组参加讨论。在主持人提议下，大家首先欢迎沈总作指导讲话。沈总依然保持着重任在肩、“鸭梨山大”的一贯神情和口气，简单回顾自己到总公司几年来公司系统良好的安全记录，又对大家谆谆教诲了一番。最后也依然忘不了每年安全会都少不了的厉声告诫：各位一定要用心屡职尽责。否则，出了事首先对你们问责。可能为了改变以往讨论时穆老天多率先发言的习惯，同时也引导一下讨论气氛，沈总说完便抢在主持人前面点了一位分公司一把手，让他先说说。这位仁兄口才极佳，发言不长，但言简意赅，句句珠玑。对总经理的重要讲话和沈总的报告及刚才的指导讲话，概括了“四个非常”“三个有”。提出：两位领导的讲话和报告，高屋建瓴，立意高远。总结非常客观，思路非常超前，要求非常明确，安排非常周全。有高度、有深度、有新意。让大家更加明确了方向，坚定了信心。后面接下来两位也都作了类似的发言。其实，每年的会议讨论发言，大家也多用这个路子。因为，省心省劲，皆大欢喜。

但穆老天却已有些忍受不住，打着老腔又说开了。他说话语速快，嗓门大，逻辑性强，简单明了。开场白一般也就三两句话，接下来的三点“想法和建议”，又让大家在隐约的火药味中有些忐忑。一是认为报告中关于在安全管理方面基本实现“能控在控”的总结评价不够恰当，说的太满。穆老天认为，这几年总公司系统大的安全事故没出，获得不少荣誉，值得肯定。但习惯性违章和小事故时有发生，误操作问题依然未能杜绝，不可盲目乐观。公司系统百万计的新老设备日夜运转，数万一线员工每天都有操作，再加上诸多不可控因素，事故风险无时无处不在，我们对事故风险的控制远未达到“能控在控”的水平。而且从完全控制事故发生的终极意义上说，“能控在控”可能将是我们很长时间的奋斗目标。二是认为不能整天只敲“问责”的警钟，更重要的是在问责之前有针对性的多敲事故潜在风险、苗头和管理的警钟。而且问责要依法按章，不能情绪化，要注意保护大家的积极性。这显然是针对沈总报告中脱稿说的那段：“谁要是砸了我的安全纪录，我就砸谁的乌纱帽！出了事，我就拿你们是问，你说不讲理就不讲理了！”穆老天说，只要生产继续，就绝对存在事故发生的可能性。但会因我们对事故预防与控制力度的差异，影响到事故发生的频率、性质和结果。因此，“控制”是相对的，但又是必须的。那就是必须努力把事故发生的可能性以及可能的损失和影响降至最低。而对事故的问责，则关键要看平时防控工作的状态和质量，要看其中“人的因素”如何，且要严格按章办事。说着说着，穆老天有些动感情，希望领导们真心关注了解一线的安全工作，多关心安全战线的“婆婆嘴”们，将心比心，多点客观评价，少点盲目敲打；多点贴近指导，少点大而化之。三是对公司编印的“安全监控大全”的作用评价，持不同看法。去年下半年，沈总挂帅，总公司相关部门参与，花大价钱请社会上有关咨询机构设计编印了一套“安全监控大全”，据说引入了西方先进的管理理念，又是座标又是曲线，还有一堆公式。内容涉及安全管理的方方面面，简直无所不包，无所不能。使用这套本本，每月还要填一堆报表。沈总在会上几乎把这套本本形容为公司安全管理的“根本大法”，并要求将各单位宣贯运用情况纳入年终考核。对此，长期从事安全管理的穆老天们却很不以为然，私下议论说纯粹是形式主义，劳民伤财。可这些话谁也不愿捧到会上说。而穆老天却公开明确提醒：仅靠本本和报表管不好复杂多变又十分具体的安全事务。安全管理要靠真功实做，不能耍小聪明玩“花活”。虚头八脑的事做多做久了，后患无穷。

你说穆老天这“穆三点”，与前面的“四个非常”“三个有”，能同日同室而语吗？简直是往甜汤里撒辣椒面，能不让领导窝火吗？自尊心极强的沈总在穆老天话音未完全落地时，已愤然起身侧向主持人，“我到其他组看看”。然后铁青着脸，在大家略带惊愕的目光中拂袖而去。在会议总结时，沈总就大家提出的意见建议作了说明。其中顺带对“穆三点”逐一作了反驳，虽有些拐弯抹角，但却软中带硬，招招打脸，大家听了都懂的。

俗话说，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多年未出过人身事故的穆老天所在分公司，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就在政府安全大检查开始前几天，一基层单位在搬运设备过程中，因钢丝绳突然断裂，造成了两重伤三轻伤的群伤事故，差一点闹出人命。按照有关规定，穆老天吩咐相关部门第一时间向总部报告事故的初步情况，并立即赶赴事故现场组织调查处理。这下可炸了锅，沈总当晚即召集总部相关部门开会，商讨对策。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穆老天叫到总部，当着相关部门负责人的面，劈头盖脸一通狠批，其中不乏挺伤人的话。“穆老天，这下你帮我们露大脸了！这场怎么收？”穆老天涨红了脸，但依然十分冷静。“不管怎么收，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同时抓紧事故调查工作。”沈总毫不客气的打断穆老天的话，“检查组下周就到，怎么交代？我们昨晚商定，暂停事故调查，对有关纪录和痕迹作技术处理，相关信息不准外泄，等检查组走了再说。否则，总公司逃不了被通报，那将影响全局！”而穆老天也毫不犹豫的接过话头，“我不同意拖延调查。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的事故初报已记录在案，若弄虚作假，会更加丢人！这种烂事谁爱干谁干，我干不了！”此时的沈总脸红脖子粗的喘着粗气，显然已有些气急败坏，一拍桌子吼了起来，“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观念？有没有大局观念？你就作吧！不作不死！”吼罢，愤然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在安全大检查的总结会上，检查组严厉批评了总公司在安全管理上的盲目自满，以及形式主义、掩盖矛盾和被动应付等问题。在随后政府的安全检查通报中，总公司再次受到严厉批评。这让总公司一把手也十分震怒。检查组刚走，总公司便立即召开专题会议。沈总对公司系统迎检工作进行了全面总结点评，其中脱稿的一段显然是针对穆老天及其单位事故的。“上级批评的盲目自满，很值得我们有些同志反思。有了点成绩就自以为是，这个不够恰当，那个也不认同，甚至领导说的也听不进去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关键时刻不还是出洋相，给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极其恶劣的影响！？”沈总要求，相关单位尤其是分管领导，要从管理、监督、控制等方面深刻检查，要从“履职尽责”上好好反省。并强调对事故一定要严肃处理，对相关领导要严肃追责。听着沈总火力十足的讲话，大家都为穆老天暗暗捏把汗。

俗话又说，“人算不如天算”，“犟嘴打嘴”。安全大检查刚过两个月，总部机关竟然接连发生了食堂重大火灾和员工触电重伤事故。而这发生在沈总身边的事故，按总部机关职责分工，恰恰又属他的责任范围。更让人恼火的是，不知道是那个捣蛋鬼把两起事故很及时的挂到了网上。这回总公司不仅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通报批评，还要求总公司系统召开安全专题会议，领导必须在大会上公开检查，同时要对相关责任人和主管领导进行追责。

说话间，总公司的半年安全工作会议又召开在即。可身边有事，后院起火，这让沈总这些天来十分不爽。诸多心事中，还有一件既烦且忧的小事，一件只是想像中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还真的让沈总这样的大领导有些放不下，有些烦躁，那就是穆老天在会议讨论时又会如何放炮？沈总甚至都已估计到穆老天可能会说的那些难听话。尽管沈总私下也半开玩笑的说过：“王法治理，我制王法，他能怎么我？”不过，一想到那张不饶人的臭嘴，还是够闹心的。

但就在既定会期前夕，人事部门通知，穆老天调企协工作。